李明泉：新编川剧《草鞋县令》修身为民的精彩演绎

如果有人把你写的文章印成书，把你的事迹刻成碑，赞你与东坡比肩，请你为修葺一新的文庙题字，留墨千古，你会怎么办？清嘉庆年间西川什邡知县纪大奎问夫人石竹娘：“倘若有人以金银财宝向你行贿，你能拒之否？”他问家奴：“倘若有人以高官厚禄、锦绣前程向你行贿，你能拒之否？”他问观众：“如果有人以功名文名、千秋美名向你们行贿，你们还能拒之否？” 新编川剧《草鞋县令》的“纪大奎之问”别有深意。世上行贿花样百出，也许清廉之人能拒高官厚禄的“糖衣炮弹”诱惑，却难抵雅贿、名贿、文贿，把官儒犬儒当成可以流芳百世的“大儒真儒”，人的好慕虚名、好留美名、好被称颂的本性需求，使得历代“真人”的浩然之气成为社会的珍贵基因，连饮者也想留其名，可见，“名”之于为官为人具有多么大的诱惑力。“纪大奎之问”的意义在于，他能清醒地认识到：“也或许，百年之后名不衰，我的盖棺有人抬，世人都为我喝彩，此时的呜咽怎释怀？”这“呜咽”就是：面临荒年灾月断水断粮，高景关百姓有命不让活、有路不让走，处于啼饥号寒的生命危难之中，如不为百姓解疾苦、治旱情、安民心，怎么能图贿赂的功名、文名、美名而让灵魂得以安宁呢？ 纪大奎的认知来自他的家教和修为。他少时天赋异禀、勤奋好学，其父以《易》中“独慎”思想教育他。他任《四库全书》馆誊录时，对儒家经典研修颇深，精于数学、地理、音乐、考据等，先后在山东商河、昌乐、福山、博平等地任职，注重廉政爱民、轻徭薄赋。后因父丧辞官，在家潜心著述。出任什邡知县10年，办学校、兴教化，修水利、兴农业，县邑大治。对这样一位历史人物，《草鞋县令》既忠于史实，又深挖其精神价值，展现其丰满而复杂的人格形象。

纪大奎之所以能拒美名贿赂于千里之外，就在于他面临饥荒救命时能发自内心地认识到：“我们都是百姓养，碗里装的百姓粮，身上穿的百姓衣，当官就该为民想。”官府应是“避灾活命的风火墙”。当得知官仓是空仓时，他毅然决定把衙门那点公粮、县衙和什邡乡绅家里的余粮都集中起来，搭棚施粥，赈灾救命。这才有纪大奎思考如何战旱灾、修水利的一系列为民举措。

纪大奎的修身为民不是做作、不是炒作，而是发自内心的本色外显和溢出骨子里的真情体现，“载魂之舟”场景的出现成为他思想升华的生动寓意。修身为民，是一个永未停歇的过程，是一场灵魂冶炼的淬磨。一时修身应内化为终身修为，一事为民应转化为事事以民为本。这是相当艰难的知行合一考验。《草鞋县令》以什邡民俗古风“伐木为棺，以棺为舟，以舟载魂，称作载魂之舟”为意象，从生命终点来反思存在的意义和人生价值。纪大奎找到了灵魂也即生命延续的依托：“布衣承俗，民风敦厚；为人修德，一生通透；庙堂仁政，盛世千秋。人生百年，驶向彼岸之时，不能只是一副躯壳。要有灵、有魂、有精、有神，所谓灵魂不灭，实则精神不朽也！”一个人在有生之年有魂、有精神才能“载舟”，才能驶向彼岸，如无作为则灵魂漂浮，只能化为一缕青烟，无所依凭。“载魂之舟”在舞台上的飘然而至，是《草鞋县令》意象深邃的神来之笔。 从中，我们可以体悟到《草鞋县令》隐含与传递的思想：官民之间以民为本，“江山一叶舟，民意如水流。惟民至上心，官自七品修”；正邪之间以正驱邪，针对杨承祖“献假图，骗上司，舍近求远，劳民伤财”，纪大奎厉声问道：“你就不怕百年之后，载魂舟上只是一具空壳壳吗？”破立之间以立止衰，通过引水古瀑口导洛通山，为什邡治水造福百姓；休修之间以修不休，“你在修，我在修，修在七品休还修”，永不停止修为；生死之间以死观生，为民做实事才是安身立命之本。这些思想，在编导、演员的倾情努力下，使得《草鞋县令》成为一台融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于一体的新编川剧佳作。因此，得以入选文化和旅游部2020年度国家舞台艺术重点创作剧目，并作为四川省备战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第十七届文华大奖重点剧目。

（作者系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二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