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有态度的诗人

海子喜欢写“骨头”，这个意象在他的诗歌中频繁出现。有研究者统计，仅在长诗《弥赛亚》中就使用了23次。在海子的诗中，“骨头”最常用来表达“死亡恰如生命一样凄美”的诗歌美学。

喻言的诗歌中也有“骨头”：时光仿佛一柄剔刀/一点点削去我们的血肉/几十年漫长过程/感觉不到痛/肌肉和脂肪，间或膨胀的假象/更让我们毫无察觉（《每个人最后就剩一把骨头》）。如果说海子的“骨头”是对生命自然终点的坦然承受，那么喻言的“骨头”则是对生命自然进程的反抗。两个几乎同龄的诗人，在两个不同的时代，用同一个意象写出了不同的诗歌硬度，表达了不同取向的人生态度。

在喻言的新诗集《我曾为世界彻夜不眠》中，借用“骨头”的意象来传达他的“孤独感和批判性”(吉狄马加语）。诗人对“骨头”意象的使用是多层级的，他写道：“我的话，只有那些/经历岁月捶打的老骨头/才能真正明白”（《我去山中召开秘密会议》），用主观性的“骨头”来替代客观性的“人”，体现了诗人不妥协的姿态。写于端午的“我已多年/不在这一天/写诗/没有纵身一跃的勇气/写出的文字/都没有骨头”（《这一天，我不配写诗》），则直接表达了诗人的诗歌态度。“午后的阳光烤得皮肤发烫/汗毛微微弯曲/我要将这层皮也扒掉/露出封藏多年的骨头……”（《我要在春风中洗一场大澡》）。

喻言的诗歌立场不仅体现在他对“骨头”意象的偏爱上，更体现在他多年以来一以贯之的对语言技术的警惕和诗歌题材的清醒。喻言是20世纪80年代有影响的校园诗人，离开大学校园后，他与诗歌渐行渐远，直至从诗坛销声匿迹。2014年夏天，一场偶然的诗歌聚会把他拉回到了诗歌现场，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写作的冲动，为他开启了一个新的写作阶段。20多年的疏离，并非情怀的消散，而是能量的积聚，他进入创作的高峰。他仍然坚持少时坚硬、直接的口语态度，不屈从过多的修饰和缠绕。归来之后的作品，保留了少年时代的机智和叛逆，也多了世事沧桑后的思考与担当。

喻言说，不能为了保持诗歌的纯粹而回避热点，“诗人是具备批判精神的”。他的诗，让人想起因叛逆而被罚顶天的阿特拉斯：我曾站在山顶/伸直双臂/试图顶住渐渐下垂的苍穹/我知道所有的努力/终将徒劳/我仅仅想/天地闭合间/那最后一抹光亮/保留的时间/更长一点（《徒劳》）。不管诗人想到的是古希腊的阿特拉斯，还是中国的盘古，他们的悲壮是相通的，这首诗可以看作喻言向古代英雄致敬的作品，也是他英雄情怀的表白。有时他的表白太过迫切，甚至可能影响到诗歌的温柔敦厚。他认为诗人不仅是社会的见证者，也是参与者，更是社会进步的推动者。

喻言平时是一个忙碌的商人，但他总是离开霓虹闪烁，躲在小屋里或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写诗。很多诗就是他在生活的缝隙中，用手指在手机上一笔一画戳出来的。这是一种孤僻的坚守，他在《有那么一刻，全世界只有我醒着》中写道：“我是爬在时间轴线上/黑白分界处/唯一的生物/我知道，这个时刻/专一属于我。”